第27章 生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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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是春日里最好的天气,梨花的香气淡雅芬芳。

    她和父亲一同进宫面圣,途中看到一位身着浅白色华服的少年被两个神色阴冷的贵公子揍的全身狼狈不堪,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神却倔强倨傲。

    她心生不忍,便求父亲出言相救。

    临走前,她扯着父亲的衣角,偷偷转过脸望向她,而那人,也正吃力地站起来望着自己。

    四目缱绻,却谁都没有说话,然后渐行渐远。。。终于消逝在彼此的视线里。

    她记得,那就是自己与她初次相见时的情形。

    而那一天,其实正好是她七岁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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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一个人影闪进寂寂清清的昭兰殿。

    没想到再次回到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宫殿,这里已完全沦落成了一座冷宫,不复一丝人情味。

    慕容颜告别了霍笙之后,本想先从御书房内的密道潜出宫,再从长计议。

    不想她踩着熟悉的石径,竟在不知不觉中绕过重重回环的曲廊,走到了自己未封王之前的宫殿。

    那个时候,自己还不是人人忌惮的大燕襄王,只是个最不受宠的七殿下。

    她站在庭院内那棵母妃生前亲手种上的梨花树下,满树的花瓣随风凋零。。。有那么一瞬,她仿佛看到自己母妃正站在树旁,浅眸温柔,含笑朝自己招着手,‘颜儿,过来。’

    “母妃,这么小的树苗,也能活的了吗?”

    “自然能。有朝一日,等我的颜儿长大了,它也定会开出最茂盛的花。”

    “母妃!母妃!你快看,这梨花飘落的好漂亮啊,像不像在下雪?”

    “是啊,多美啊。。。颜儿,别动,你头上都是。”

    “哈哈,母妃头上也都是白色的花瓣呢,这样。。。颜儿算不算陪母妃一起到老了?”

    “傻孩子。。。你以后会找到一个真正。。。可以同你白首不相离的人。”

    “不,只有母妃待颜儿最好了。。。颜儿这辈子只想和母妃在一起。”

    “傻孩子。。。母妃已经。。。”

    “母妃,你怎么哭了?是颜儿说错了什么。。惹母妃伤心了吗?”

    “怎么会呢,我的颜儿最乖了。。。过来,母妃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楼兰,若是两个人想永远在一起,只要把两人的定情信物埋在梨树下,便再也不会分离了。。。如果有一天,母妃不在了,而你遇见了一个想要厮守终生的心上人。。。千万要记得母妃告诉你的这个秘密。”

    “不,母妃怎么会不在呢?为什么母妃要这么说。。。是颜儿有哪里不好,所以母妃不想要颜儿了吗?求求你,别丢下颜儿一个人!”

    “傻颜儿,母妃永远都不会丢下你,永远都不会。”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母妃何时骗过你?”

    。。。。。。

    梨花树下,慕容颜泪如泉涌,一滴滴从脸颊上流下,慕容颜徒手挖开被泪水打湿的泥土,掘出一个檀木制的盒匣,她拂开上面的泥泞,轻轻打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素旧的梅花簪。

    慕容颜盯着这支梅花簪,唇角泛起最苦涩的笑,“母妃。。你骗得颜儿好苦。”

    如今,你已丢下颜儿整整十五年。。。而自己同这把簪子的主人,也早已被命运拆得支离破碎。

    “母妃。。。今日是她的生辰。。。颜儿该怎么办?”

    我该去见她吗?

    我能去见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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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际刚泛出青白,晨曦犹未散尽。

    但整个皇城早已是阖宫上下一片忙碌,四处是梳着环鬓的素衣宫娥和身着黑衣的内侍们来回走动的身影。

    今日是大燕皇后二十五岁生辰,所以筹备的特别细致入微。文武百官,诸国来使全都已经纷纷带着贺礼赶到了紫禁城,庆祝这难得一见的盛世。

    才刚过寅时,侍女瑶儿便带着两名宫娥小心翼翼地踱到那华贵绮丽的赤绫飞凤床帏旁,低声唤道,“娘娘,是时候该起身了。”

    自从前日燕景帝来过凤仪宫后,冷岚歌已有两日不曾睡过,她已全然忘记今日是自己的生辰,满脑子都在为那人的安危忧心,却又不知所措,似乎自己除了干巴巴的等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她害怕。。害怕这一次又像自己十七岁那年一样,自己总是最后一个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的消息。

    她幽幽地叹气,还是坐起了身,层层繁复的帷帐立即被两名宫娥以流苏金钩掀卷轻挽。

    侍女瑶儿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替冷岚歌梳洗妆扮,而是对着她欠下了身子,敛目垂首道,“请容奴婢服侍娘娘前去沐浴更衣。”

    宫室一角的琉璃薰炉兽嘴里散出沉沉的蜜香,有淡淡的轻烟袅袅升起。

    冷岚歌只觉得双眸干涩,她疲倦地问道,“今日为何要先沐浴?”

    此话一出,站在一旁的两名宫娥不禁面面相觑,却很快不声不响地又垂下了头。瑶儿抬起眸,飞快地瞟了一眼这位形销骨立的大燕皇后,只觉得鼻子莫名一酸,小声回道,“娘娘。。。您忘了吗?今日。。。可是您的生辰。”

    冷岚歌这才猛然惊觉,可眸中却涌出许多薄雾,她喃喃自语道,“是今日啊。。。日子怎会过得这样快。。。”

    望着冷岚歌凄然的面容,瑶儿强忍住眸中的酸涩,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娘娘,时辰不早了。。。圣上下了朝便会过来。。。”

    “是么?”

    只见冷岚歌苦笑了两声,终是站起了身子,一言不发地朝殿外走去,瑶儿也不敢多话,急忙垂首迈着碎步跟在她的身后。

    门口的宫人小心地推开厚重的殿门,微凉的长风直入,瑶儿盯着冷岚歌雪白的宫裙后摆拖曳至地,随了她的脚步前行发出细微的沙沙之声,仿如漫长春夜耳畔响起的西窗蕉雨,叫人在心底里泛出浓沉细密的无限哀愁。

    冷岚歌不止一次地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或许这就是身为皇后的悲哀罢,无论何时何地,没有人会真正关心你心里到底是如何想。。。而最痛苦的是,在所有人眼中,你不过只是一个摆设罢了,身为这个王朝的附属品,人们只需要你在必要的时候出现在那,摆出最端庄淑仪的笑容就可以了。

    阴霾华丽的浴房,四处都得低垂的紫红曼帐,宫灯柔亮,雾气氤氲,微红的灯影映得水影脉脉流漾。

    而冷岚歌走进浴房后,只淡淡地发话道,“不必伺候了,都出去罢,本宫想单独静一静。”

    在那个帝王过来之前,就让我最后享受下安宁的时光吧。。。

    瑶儿有些讶然地看了冷岚歌一眼,迟疑了片刻,还是恭敬地应了喏,低头退了出去,带紧殿门。

    内宫里登时陷入一片寂静,只有轻薄的白雾笼罩弥漫。

    冷岚歌踏上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缓缓走向热气腾腾的浴池,她轻轻拉开身上的薄罗长裙,露出皓洁如雪的肌肤和内里烟杏色的肚兜,紧贴在她胸前诱人的隆起上。

    冷岚歌双手伸至背后,刚想挑开肚兜的系带,突闻那刻满蛟龙图腾的巨大殿柱后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她大惊,急忙用手遮掩住胸前,颤声低喝道,“是谁在那?”

    雾霭深处,一个白衣人影走了出来。

    冷岚歌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疑心是自己看错了,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地呢?

    她愣愣地站着,整个人仿佛被定在了那里,只是怔怔地瞧着那个极熟悉又极陌生的颀长身姿,也忘了自己此时除了剩下的贴身小衣,玉体几乎全都裸呈在外。

    慕容颜垂首快步走向冷岚歌,脱下外袍,紧紧裹住她暴露在外面的晶莹娇躯,薄唇轻颤,眸中流转着难言隐忍的光。

    此刻的她心乱如麻,丝毫不敢对上冷岚歌泪眼迷离的美眸。

    原来,慕容颜在昭兰殿挣扎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打算再去见她一面,即便只能站在远处,偷偷瞧上一眼都好。。。这样即便往后再见,也算彻底了却前缘,不复相思。

    于是,天还未破晓,她便潜入凤仪宫,可不想却见到许多巡逻走动的侍卫,逼得她不得不暂时躲进宫内的浴房之中,却不曾料到冷岚歌竟会一早便进来沐浴。。。

    方才慕容颜在殿柱后面看见她脱衣解带,心中已是怦然乱跳,实在没想到,多年之后。。。两人竟会如此相逢。眼见冷岚歌连最后的束缚也要脱下,慕容颜只觉得自己一阵口干舌燥,急忙闭眼,不敢再看,结果心神紊乱之际,额头竟轻轻在柱子上一碰,发出了声响。

    一时之间,两人四目相对,却相视无话,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一下一下,极沉,极重。

    一别经年,恍若三生。

    良久,冷岚歌眸底泛着盈盈的闪光,凝望着眼前这个一直在心中牵肠挂肚的人,声音很轻,像似依旧觉得不真实,“是我在做梦吗?真的。。是你吗?”

    泪意瞬间便要倾眶而出,慕容颜攥紧了手掌,几乎要将那句‘歌儿,是我’脱口而出。

    可是不行。。。不行,自己与她,明知已是,沧海横绝,可到底又是什么在欲盖弥彰?

    她望着自己,深情在睫,柔意在眉,可如今的自己。。。又有何德何能?

    自己欺骗了她,还爱上了别人,还凭什么去妄得这样的温情?

    陡然间,她如幡然醒悟般退了一步,接着便直直的跪了下来,将脸几乎快贴到地面,一动不动,冷汗从额角潸然而下。

    “臣冒犯了娘娘,罪该万死。”

    冷岚歌怔住了,望着慕容颜卑微地跪在自己身前,听到她再一次对自己称臣,冷岚歌只觉得自己的那颗才有些变暖的心登时又如坠入了千年的寒冰之中,冷得失去了知觉。

    良久,她凄怆地笑,笑自己的天真。

    我真是傻,我都已经不是我了。。。你又怎么可能还是你?

    “襄王殿下,你不该出现在这。”

    “臣,知罪。”

    “知罪?”冷岚歌唇边扬起嘲讽的笑,像似在嘲笑慕容颜,又像是在嘲笑自己,“襄王殿下又何罪之有?”

    是啊,她到底犯了什么罪过?自己又到底犯了什么罪过?

    “臣。。。”慕容颜将脸俯得更低,张口结舌。

    “算了。。我真傻。”冷岚歌目光越发苍凉,声音悲缓,带着哭腔,“这根本就不重要。。。你赶紧走吧。”

    慕容颜站起身来,看着她在自己的袍子下剧烈的颤抖,却还是咬着唇不愿哭出声来,心痛得简直如同凌迟一般。

    慕容颜艰难地伸出手,却丝毫不敢触及到她,喉间梗着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一声重重的叹息。

    “娘娘。。。您沐浴好了吗?奴婢进来侍候您更衣。”这时,一直守在门外的瑶儿手里托着华贵的绛红凤袍,语气中带着疑心,是自己的错觉吗。。。怎么听见里面有人讲话声?

    说话间,她便推开了沉重的门扉。

    殿内的两人听到门外的动静,登时神色大变,若是这副样子被人撞见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可此时,慕容颜已全然来不及再躲进殿柱后面。

    冷岚歌一咬牙,伸手就把慕容颜推入池内,自己也赶紧脱去慕容颜为自己披上的外袍,跳进温热的水中。

    “哗——哗——”一阵错乱的水响,惊得瑶儿疾步穿过漫漫深深的垂帐,来到池边,盯着冷岚歌,急问道,“娘娘,方才。。。怎么了?”

    “本宫。。。一切安好,谁许你进来的?!”冷岚歌将身子浸入池中,只留个头脸在外,生怕瑶儿看到自己未除亵衣就沐浴,心中起疑。

    瑶儿登时就愣住了,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如此声色俱厉的皇后。

    “还不快退下!”冷岚歌低喝道,可想到慕容颜在水中该是把自己的身体看了个遍,绝美的脸上红得几乎娇艳欲滴。

    “诺。”瑶儿不敢忤逆冷岚歌,急忙垂首迈着小步朝门外退去,却又听冷岚歌说道,“你把本宫的凤袍留下。”

    “娘娘?”瑶儿停下脚步,不解地问道。

    “把凤袍留下,你人滚出去,别让本宫说第二遍!”冷岚歌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败坏。

    骇得瑶儿飞快地放下手中的凤袍,却猛然看到委顿在地的那件慕容颜的白色长袍,心中登时一颤,却不敢多言,匆匆退了出去,把门死死掩紧。

    “出来吧。”冷岚歌双颊带晕,轻声唤着慕容颜,“她走了。”

    可池面上却未起一丝涟漪。

    冷岚歌心中一惊,急忙潜入池中,却见慕容颜闭目沉入水底,一动不动。

    她迅速游了过去,奋力抓住她的胳膊,双腿一蹬,便带着她钻出了池子。

    “慕容颜。。慕容颜。。”冷岚歌将慕容颜的身体靠在池边,伸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脸,却依旧不见她醒转。

    她忧急交煎,想都没想,就掐开慕容颜的唇,贴上她,为她嘴对嘴送气。

    良久,慕容颜终于渐渐感到有清新香甜的气息传入快要窒息的肺中,她一睁眼,登时觉得又一种窒息袭上心头。

    意乱情迷中,慕容颜忍不住伸手搂住冷岚歌纤细光滑的腰,恨不得将她柔软的身体揉进自己骨子里。

    冷岚歌浑身一颤,心中轻轻叹,却没有拒绝,任由她忘情地回吻着自己。

    她突然想起上一次自己与她重逢时,也是像这般,抵死缠绵在一起。

    似乎自己每次遇见这个人,都好像初次,心底是那样悸动,那样欣喜。

    一个人初次遇到另一个人,她初次爱上这个人。。。她突然闻到了久违的梨花香。

    唉,不妨就当作,时间尚早。。。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你我依旧完好如初罢。

    她伸手,抚上她被情/欲控制的脸庞,凑唇至她耳旁,唤着,“呆子。。。呆子。。。”

    陡然间,慕容颜如被雷火击中般松了手,怔怔地瞧着咫尺之前的她。

    她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少年,不曾听到这个称呼。

    只听“哗——”的一声,慕容颜猛地抱着冷岚歌一起出了池子,她单膝跪在她的面前,为她披上自己的外袍。

    良久,她双眸通红,布满了血丝,哑声道,“对不起。。”

    在那一瞬间,冷岚歌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咫尺,天涯’,什么又叫作‘自欺,欺人’。

    她霍然站起身来,慕容颜却依旧跪在地上,她瞪着她,她恨极了,玉手高高扬起。

    “对不起。。。”两行清泪从慕容颜的脸颊上滑落,她望着她,如剜心般难受,“可我已经不是呆子了。。”

    许久,那只手终是颓然垂落,冷岚歌双眸涣散,喃喃自语道,“是啊。。。你早已经不是那个呆子了。。。”

    她突然觉得身上有几分刺骨的寒意,她垂下眸,问道,“慕容颜,你可还记得,你已经离开多久了?”

    慕容颜不敢看她,垂首答道,“此去雍北,我已离开快。。。三年了。”

    “三年?”冷岚歌抿起唇,苦笑,“你觉得只有三年吗?”

    慕容颜抬起头,正对上冷岚歌难以言表的目光。

    “自从你十六岁那年离开燕京,你已离开我整整九年了。”

    她的声音寂廖而幽凉,透着痛彻心扉的凄楚,即便后来你的人回来了,可是你的心也永远回不来了。

    “我等了你三年又三年,将最美好的年华全都倾付在这漫长的等待上。。。试问,一个女子的青春,究竟又熬得起几个三年?”